宋同学：

    北京大学元培实验班第一届本科毕业生，物理专业，GPA2.95；托福iBT82分；GRE1100。申请12所美国和加拿大的大学；五所录取，其中一所学校全奖，一所学校半奖（22000美元），三所Admission。

    来到佛罗里达，自然而然就会想起已经在F大学读研的宋同学。高高的个儿，圆圆的娃娃脸，尽管年龄已经不小，有时单纯地还像个孩子。他是我家的邻居，从北大本科毕业一年多，还一直闲在家里。说起帮助这个学生申请研究生，还真是颇费了我一些心思呢。

    宋的父母都是政府部门的领导，虽然在各自的工作部门，能够春风得意，但是回到家看到，人高马大，高不成低不就的儿子，也是愁肠百结，没有什么主意。宋同学也曾经找过工作，考过公务员，也考过研究生，但是结果不是别人对他不满意，就是他对人家看不起。于是这位宋同学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申请出国留学，开始考T考G。就在这个期间，宋同学的妈妈认识了我，就把他们的儿子，像甩包袱一样甩过来，让我接也得接，不想接也得接。

    妈妈说，宋同学是个好孩子。从小学到高中一直是年级的前几名，高三时还被选为省级三好学生。以643的高分考到北京大学。他们有当年的报纸杂志为凭，提来一摞证书为证。但是在他把带有北大防伪标记的大学成绩单，在我面前展开时，就感到了申请的难度，GPA（平均成绩）2.95/4.0，托福80分，GRE分数1100刚过一点。我望着面前这位，自身条件不够，还吵着要申请名校，虽然还挂着一副娃娃脸，但生理年龄已经不小的学生叹气：你这个宋同学啊，在北大怎么学的吗？

    但是面对他们一家三口殷切的目光，我心想，这活儿，我想推也推不掉了。宋同学原本是个聪明的好孩子，但是上大学的时间似乎碰的不是那么好。他17岁考上北大，被选进“元培实验班”，成为了北京大学这个从2001年开办的，以北大老校长蔡元培命名的，教改试验项目中的第一批实验品。所谓实验，就是仿照北美大学，大一甚至大二都不分专业，自由选择专业，自由转换专业，试行学分制代替学年制的，一种新的办学模式。

    北美的学生，从中学就开始实行学分制、自由选课，把这看成已经很自然的事情。那些直接到国外读本科的中国留学生，虽然学生本人不熟悉学分制和自由选课，但是国外大学那种成熟有效的服务和支持系统会帮助他们尽快地适应。就是那些到国外先读语言或者预科，再读本科的留学生，对学分制和自由选择专业，有很大的一段时间做前期的熟悉和准备。

    但是这个新生事物却第一年发生在北大，不论是学校还是学生本人，一定有准备上的不当，肯定有经验上的不足。我们的宋同学从小学到大学之前，原本是在一个固定的、刻板的模式中，逐渐塑造出来的一个循规蹈矩学生。如果一直遵循着原来的模式，给什么吃什么，也就罢了。但是偏偏遇上了教育改革，让学生自己自由选专业，让这些高中时的皎皎者，一时摸不清头脑。就像一直圈养的羔羊，一旦放归到大自然，他就无所适从了。

    宋同学在这个“元培实验班”一开始选择生物学，一个学期后又改成计算机，到了第三学期才改到最后的专业，物理学专业。这个原来只会吃“等食”的宋同学，面对着这个中国第一高等学府开出的盛宴大餐，让他自由点菜时，显然是得陇望蜀，目不暇接。但是最重要的，国内的死板教育规矩出来的年轻的生灵，在这个更为自由的天地里，挣脱了所有的束缚，暴发出前所未有的活力。用他自己话来说：把小时候没玩过的都补上，把所有能玩的都玩了个够。这位17岁考上北大的少年，打网络游戏、下象棋、打扑克、打台球、踢足球。。。玩心升上来，学习成绩肯定就降下去。

    我看着他的大学成绩单，从第一个学期到第四个学期，超过80分的太少，60多分的太多，看样这小伙儿，来到北大真想60分万岁了。从第六个学期开始，学习成绩明显开始提高，而且最后占10学分的毕业论文，得了90分，获得北京大学优秀毕业论文证书。看样能上北大的没有笨学生，就看你学不学了。纵观他整个本科期间，五年的GPA（平均成绩），申请北美任何一所像样的大学，肯定没戏。再看后两年的成绩，GPA也还是不够3.0。我们一起分析申请方案，怎么算怎么都感觉他的硬件条件不过硬，GPA（平均成绩）成了历史定案，不可更改，GRE1100多分也不高，但是托福才67分必须重考，至少要提高到80分以上，单项必须超过20分，否则别说名校和奖学金，就是录取也没门儿。其他的就得靠我们所说的软件制作，即PS（自荐书）、简历、推荐信、短文、与教授套磁还有运气来解决了。

    背负着北京大学，这个沉重名牌负担的宋同学，他一直坚持非国外名校不去的原则。指名要申请加拿大的前十和美国前百的名校，可以不要“奖”，但是一定要“名儿”。我感觉他的要求，远远超出了他自身实际的条件。经过和他本人，以及他的父母反复的商量，根据他的GPA和预计的托福成绩，最后定下一个申请计划：学校定在加拿大前二十和美国五十名后，一百五十名之前；专业方向，一半的学校继续申请物理，但应该偏向于应用；另外一半学校申请偏向工程专业，像电子、通信、土木等。

    三个月后，这个聪明的小伙儿拿来了托福82分的成绩单，除了阅读22分外，其它三项都是每项20分。不多不少，语言刚刚能够着及格的边。其它申请文件在他这段复习的空闲时间，都已准备完毕，只等托福成绩这阵“东风”一到，就可以网上申请和向学校邮寄材料了。

    申请结果：12所大学有7所拒绝了他的申请。但是，加拿大的N大学物理专业给他了全奖，但是他嫌那儿偏僻，不肯去；美国的L大学给他半奖，他嫌那儿发生过海啸，怕被海水冲走，不理想；加拿大的K大学的电子工程专业给他半奖，但是同学告诉他那儿是法语区，生活会不方便也遭到他的拒绝。他最中意的是美国佛罗里达的F大学。但是通过电子邮件得知：电子工程系的Y教授同意要他，但是系主任Q教授不同意，因为他的GPA只有2.95，不够该校研究生录取的最低3.0的要求，而且Q教授还指出，他一年级时还有两门课程不及格。

    心态不是很好的宋同学坐在我办公桌的前面，眼巴巴地望着我，念叨着“时老师，你说怎么办、怎么办？”从他在我面前晃动着圆圆的脸上，我似乎是第一次在不到一米的近距离内，仔细观察到“愁眉苦脸”这个成语，在一个人的脸上表现出的是个什么样子。他的父母被他闹得寝食不安：这么一个活生生的大小伙子，不出去工作，大学毕业一年多，一直就这么在家里晃来晃去，这下抓住我，就把这个压力分给了我一大部分。有事儿没事儿给我打电话，问这儿问那儿，以舒缓他们烦躁的心。

    申请留学这事儿，搁在宋同学身上，也像谈恋爱似地。接受他的，他不喜欢；而他喜欢的，又不接受他。GPA0.05之差和一年级两门不及格的课程，这个申请中的“硬伤”，就把宋同学结结实实地“卡”在那儿。F大学那边，导师Y教授因为手头接了一个大项目，急需要研究生助手；而系主任Q教授坚持原则，宁缺勿滥，要捍卫学术的尊严！这就恰恰应了那句名言：“To be or not to be, this is a question（可以还是不可以，这是一个问题）!”我请求宋同学去那些已经接受，甚至给了他一大笔奖学金的大学，但是他不愿意。他便折磨他的爸爸妈妈，他们全家合起来再折磨我，三天两头请我出去吃饭，随时给我打来电话。他们把我当成了美国的佛罗里达州的F大学，或是他们觉得我还是有办法？我被他们折磨的没法儿，上班下班，满脑子都是宋同学的事儿。

    通过这半年来的申请，我对宋同学各个方面有了充分的了解。通过与各个学校系秘书和教授的联系，已经有了三个所大学的录取垫底，本着“张口三分利，不给也够本”的原则，我决定为宋同学起草了一封有力的辩解信，发给F大学电子工程系主任Q教授，为宋同学做一次最后的绝地反攻。这封信的整个内容如下：

    我们强调宋同学一直是一个好学生：

    I have always been a good student and always studied in the first class educational institutions from my primary school. I have a quality and solid foundation for my higher degree studies.

    In July 2001, I was admitted to Peking University, the No.1 university in China, through a serious competition with a score of 643/750 of National Entrance Examination for High Education from Middle School Attached to Northeast Normal University, which is the No. 1 high school both in Changchun City, a city with a population of 2.7 million and in the province.

    【 译文：我一直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从小学开始就一直在最好的学校学习。我有攻读更高学位所需的坚实学术基础。我高中毕业于东北师范大学附属中学，这所中学不论在这个拥有270万人口的城市长春，还是吉林省都是排名第一的中学。2001年，我以高考643分的成绩，通过一系列严酷的竞争，被中国排名第一位的北京大学录取。】

    我们认为，宋同学是这个新实验项目的牺牲品：

    When I was enrolled into the university, I was selected for Yuanpei Program, a new experimental program of Peking University practiced at its first year for those who had not decided what major he/she would like to study in the first year. Both the teachers and students have no experiences and preparation for this brand new issue.

    As a freshman, just entered the university from high school, chose to study biology, I was really over optimistic and selected 59 credits (10 courses for the 1st term and 12 courses for the 2nd term, for this, please refer my transcript) courses to study, which was said unreasonablely overloaded later. It was re-regulated that the students in Yuanpei Program had to limit no more than 25 credits courses in their first year from 2002~2003, since many of the students selected too many courses and the results for most of the first year students were not satisfied. Somehow I became one of the sacrifices for the experiment.

    I found it really difficult to manage my time, lost control myself and got to lose my interest in biology after several weeks of university life. (While I am tracing back to the period of time and reading the long list of courses on the transcript in front of me right now, I am even feeling a little bit pride of myself: it is a surprise that I actually struggled out of the courses I selected in my first year!) I ate too much to digest at one time! I found that I was much more interested in physics than that in biology after first term study at university.

    【译文：我一入学，就被选入“元培实验班”这个北大第一年新开展的试验项目。这个实验项目是针对那些还没有选定专业的年轻的大一学生。对这个崭新的项目，老师和学生都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和做好足够的准备。作为刚刚从中学登上大学殿堂的一年级学生，我先选择了学习生物学，我真是过于乐观了，一口气选了59个学分的课程（第一学期选了10门课，第二学期选了12门课，详情请参见我的成绩单），后来才意识到：那时所选的课量是多么超出理性，严重地超负荷了。由于很大一批元培实验班的学生选课过多，这些一年级学生最后的成绩大都不令人满意，学校又重新规定元培实验班的学生，从2002~2003学年开始，选课不得超过25个学分。大学生活开始没有几周时间，我就感到很难支配时间，自己失控，对生物学失去了兴趣。（正当我面对着眼前的成绩单上排列着长长的课程名称，回想那段难堪的阶段时，我甚至心头涌出一股自豪的感觉：我竟然能够从第一年那么多的课程中挣扎出来，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我一次吃了那么多，怎么能消化得了！一个学期后，我发现对物理要比生物更有兴趣。】

    经过铺垫，直达辩解的焦点：对第一学年的Bad Marks（分数不好）做出如下解释：

    I started my undergraduate program in physics from the academic year of 2002~2003, for I was not allowed to transfer from biology to physics before I completed the first year study. To the courses I did not like, I was not allowed to cancel or drop out according to the strict regulation of Peking University. Therefore the said two courses with 43% and 48% occurred in the 2nd term of academic year of 2001~2002. The reasons are: (1) the said two courses were neither the required nor controlled elective courses, but the free elective courses, which means nothing important according to the syllabus and the major of physics, which I will study in the following four academic years; (2) I lost interest in both biology and chemistry since I will transfer to physics the following term; (3) the grading system of Peking University is too strict in comparison with other first class universities in China. A very ordinary student in Peking University will be a an outstanding figure at other first-class universities in China.

    【译文：因为学校规定：没完成第一年的课程不可以转专业，我只能在2002~2003学年学完后转到物理专业。对那些我不喜欢的课程，根据北京大学严格的规定，不允许我取消或者提前退出。所以就出现了您提到的，2001~2002学年第二个学期的43分和48分。原因如下：（1）这两门课既不是必修课也不是限制性选修课，而是任选课，从教学大纲和我将要在未来四年攻读的物理专业来说，这两门课根本就无足轻重；（2）由于我要在下一个学期转到物理系，所以我就忽视了生物和化学课的学习；（3）北京大学的成绩评分制度与其它中国的一流大学相比过于严格。北京大学一个非常普通的学生，如果放在其它的中国一流大学中，也会是杰出的一位。】

    言犹未尽，我们继续说理，并且十分认真地肯定和表扬自己：

    As matter of fact, it is four academic years from the year of 2002 to 2006 that I completed my undergraduate program in physics, and the first year’s results could be deducted or divided from my transcript, especially, the courses marked Free elective course. I did a satisfied work in the following four years, especially, the Graduate Thesis, for which I obtained high mark, 90%, and awarded Excellent Thesis of Peking University.

    I hope that I could have made myself understood of my status at that time since you professors could have the similar experience during the transit period from high school to university.

    【译文：事实上，我是从2002~20003学年起，用了四年时间修完了物理专业的本科课程，一年级的成绩可以从我的总成绩单中剔除或者是分离出来的，特别是那些标记为任选的课程。在随后的四年的本科学习中，我的学业一直不错，尤其是我最后的毕业论文，获得了90分的高分并且获得北京大学优秀论文的荣誉。我希望，我已经对那个时期我自身的状况解释清楚了，因为作为教授的您们在从中学跨越到大学的转变期间，也会有相似的经历。】

    当我闭门谢客，躲到屋子里一口气写完这封信的时候，我自己都被这言简意赅、理由充分、步步紧逼的说理所感动和被说服了！这封信通过Email发到Q教授的信箱后，很长时间没有任何回音，我们不敢催Q教授，也不敢打探Y教授。虽然宋同学不时地还给我来电话，我只能和他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我一边安慰他，其实也是安慰我自己。半个多月后，我们收到了美国佛罗里达州F大学用快递发来的一个大大Package（邮包），里边有宋同学硕博连读的通知，而且还附带每年22，000美元的奖学金，而F大学研究生每年的学费是17，000多美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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